微雨中尋覓大師的足跡
雨中城市給人的感覺干凈而清新,小雨在坑坑洼洼的青石板中泛起蒙蒙的光暈。在微雨中的鼓浪嶼,,穿梭在島上那數(shù)不勝數(shù)的小巷,看著圍墻邊一些叫不出名的花草旁逸斜出,,很多時候你會恍惚不知自己身處何處,。
你會不經(jīng)意間撞見一幢幢幽靜又承載著許多故事的老厝。興許是機(jī)緣巧合,,林語堂夫人廖翠鳳的娘家——廖家別墅就在這條漳州路上44號上,,這是建于19世紀(jì)50年代的一幢老宅,別墅里還有一間林語堂與廖翠鳳的婚房,,那無疑是他們最甜蜜的地方,。
行人寥寥,這也許是鼓浪嶼的冷僻景點,,我們卻是專程為它而來,。一行人撐著雨傘拐入一條20多米深的小巷,經(jīng)過一條紅磚圍砌起來的紅墻,,站在了故居前,。這是一幢古老的英式別墅,門扉緊掩,,隔著塵封的銹跡斑斑的門望進(jìn)去,,里面是一個已經(jīng)顯得破敗的小院落和兩幢樓,據(jù)說一幢是林語堂當(dāng)年和廖翠鳳結(jié)婚的廳堂,,還有一幢掛有“立人齋”牌匾的小樓,,是林語堂在鼓浪嶼時的書房。十幾層的花崗巖石階靜立樓前,,從遠(yuǎn)處隱約可見石階上圓拱形大門的朱漆,,已鉛華洗盡。樓閣上的多處圍欄,,因為少了修葺,,也鏤空多時,。1905年,10歲的林語堂坐了三天的船,,從平和坂仔沿花山溪來到漳州,,再到廈門求學(xué)。1919年8月9日,,在鼓浪嶼的教堂里,,24歲的林語堂與廈門姑娘廖翠鳳舉行簡樸而隆重的婚禮,從此相濡以沫57載,。“窮有什么關(guān)系”,,教堂里似乎還回蕩著廖家姑娘翠鳳這句足以讓任何一個男人感動的干脆而又堅定的話語。三天后,,林語堂便攜著廖翠鳳遠(yuǎn)赴美國留學(xué)之旅,。等他們再次步入廖家別墅時已是7年后的1926年。
時光倥傯,,大師當(dāng)年的故居,,就如“京華煙云”一般,幾近消失在湮沒的歲月里了,。人去樓空,,唯有余下的一些暗綠色漏窗依然疏密相間,不改它們的舊容顏,。就這樣似見非見,,我們被阻隔在清寂的廖家別墅前。只能從院子里細(xì)雨中兩棵高大玉蘭樹的綠意中,,浮想當(dāng)年才子佳人成雙入對的情狀,。忽地感覺眼前這似隔非隔,景物依稀,,若隱若現(xiàn),,似有還無等等 “漏窗”之道,不也正是語堂先生所深諳的嗎?唐弢曾評語堂先生曰:“他談儒家,、談道家,、談中國文化,我總覺得隔一點什么,,好象在原來事物的表面涂上一層釉彩似的,。”這里的“隔”實為對先生的褒贊。以異鄉(xiāng)人之眼反觀中國文化,,恰如墻是隔斷,,窗子卻是與外界相通的。窗欄線條是隔斷,,但是它的漏洞卻是與外界相通的,。“隔”產(chǎn)生出了一種距離美,。若近乎“零距離”,入偌大住宅而一覽無遺,,則也許意味盡失,。雨滴淅瀝,任由我的思緒綿長而延續(xù),。
站在廖家別墅前,,因雨中遇而不入語堂故居的遺憾已化為尋而有悟的慶幸,見與不見,,它終歸在那里,。這終究只是一場尋覓和邂逅,,總要別離,。回輪渡碼頭的路上,,仍是小雨,,周遭那一幢幢風(fēng)格迥異的曾經(jīng)光鮮的洋房或古厝,那些朱顏退卻愈顯沉香的紅磚墻與綠璃瓦,,也許都曾經(jīng)見證一段曼妙的故事或一則動人的傳說,,現(xiàn)在都在雨中靜默……對于一個過客而言,即使只是些微小悟,,已是人生中一場難得的美好際遇了,。
于微雨中尋覓語堂先生卻是十分適宜的。語堂先生喜歡微雨,,他在《春日游杭記》中寫道:“到西湖時,,微雨。揀定一間房間,,憑窗遠(yuǎn)眺,,內(nèi)湖、孤山,、長堤,、寶塔、游艇,、行人,,都一一如畫……”而語堂先生喜歡微雨,其實源自喜歡大自然,,喜歡青山,。
細(xì)雨伴隨著我們由鼓浪嶼語堂先生故居來到他念念不忘的故鄉(xiāng),一生摯愛的平和坂仔,。遠(yuǎn)遠(yuǎn)望去,,雨中的十尖山仍是巍峨挺拔,,加上雨霧冥迷,更添了幾分仙氣,。多年前那個在漫山遍野中自在地奔跑少年的身影,,和那只停駐在他所喜愛的鄰家姑娘發(fā)梢不忍驚動的色彩斑斕的蝴蝶——這一幕頑強(qiáng)地占據(jù)語堂的心,成為語堂一輩子揮之不去的最美風(fēng)景,。
其實坂仔的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語堂對故鄉(xiāng)青山的熱愛和思念,就像人們不會因為母親的美不美而減少幾分對母親的依戀一樣,。我母親從平和大山走出去到漳州小城定居,,也始終對老家有這種樸素而深厚的情感。每每聽到子女津津樂道夸贊黃山或泰山時,,總是不以為然地說:“我們的老家平和,,出門就是山,要登山就回咱平和,,哪用得著跑老遠(yuǎn)的去呢,。 ”
“我的家鄉(xiāng)是天底下最美的地方。”在語堂的深情回憶里,,那一望無際密密匝匝的香蕉林,,那果皮澄黃果實月白的閩南佳果直到老年時還引得語堂垂涎不已。“堂啊,,這是老家人托帶來的香蕉,。”“七八十年了,味道不變,,好料,,真好料!”不由又想起電影《和在一起的人慢慢相愛》里開頭這一幕語堂和翠鳳聊家常的平和溫馨的畫面。80歲時,,林語堂坐在輪椅上,,一聽老朋友回到大陸,竟忘我地從輪椅上起身,,迫切地要回老家去看看,。他的故鄉(xiāng)始終在一水之隔的漳州,這位文學(xué)大師的生命之根,,就深深扎在蕉海深處,。雨后的香蕉葉子寬寬長長向四周伸展,青翠欲滴,。“修竹幾枝仰天梳,,捋落雨絲入東湖。篷船遠(yuǎn)逝和樂去,空余芭蕉暗踟躕”,。 離開坂仔時,,同來尋訪的一人寫下《訪語堂故居》,也許正暗合了語堂彼時情非得已無比眷戀的思緒,。
晚年林語堂在臺灣陽明山的半山永福里選址造房,,新居的庭內(nèi)由竹、石,、蒼蕨,、蘿藤等植物營造了一個小魚池。庭院里透過窗閣,,光影迷離斑駁,,添了無盡的翠意和生氣。在如此鬧中取靜的地方,,林語堂度過了最后的十年光陰,。十年里,日日對著山光云影,,耳邊傳來鳥兒啾鳴,,讀文寫字,,好不愜意,。他在塵世中猶如在大自然里悠閑地棲居。
而今,,我們不用去臺灣,,就可以在漳州天寶林語堂祖籍地看到仿建的林語堂故居,林語堂臺北故居已經(jīng)按一比一比例復(fù)制搬到了這里,。走進(jìn)漳州天寶大山,,在萬綠叢中,一座紅瓦白墻的中歐式建筑格外醒目,,從這可俯瞰盛產(chǎn)香蕉的天寶古鎮(zhèn)珠里村五里沙的村貌,,感受那十里平疇、萬畝蕉園的波濤起伏的壯闊與秀美,,還有大師骨子里的那抹揮之不去的鄉(xiāng)愁,。這令我惦記著什么時候,也要再在那細(xì)雨中,,在那泛著新鮮的原木色澤的棧道上,,還有那連亙無垠的蕉海中走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