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沒在河水里的歲月
天大亮了,河灣處那塊黑石頭引起了大臼的注意,,因為那塊石頭居然在微微的移動,。大臼天未亮就趕到河邊了,手中的長篙已經(jīng)從洶涌的洪流中勾起六七段大木頭,,這時才想起平日里很熟悉的這個寬闊的河灣并沒有石頭,,況且在山洪之中,即使是石頭也被淹沒了,何以還在露頭移動?手中的長篙往那黑點敲了一下,,鐵鉤居然陷入進去,,拉回到岸邊,石頭變成大水牛,。
大臼的鄉(xiāng)村佳蕉尾是個盆地,,河水繞村而過,河道長而平緩,,每逢夏季暴雨,,山洪總會給他們帶來一些意外之喜。男人們帶著魚網(wǎng)和長篙,,蹲守在各個拐彎處,,打魚,撈木柴,。婦女們也到河邊來,,她們是挑著畚箕來的,在河邊撿拾腐木,,挑回曬干燒火,。大臼今天的運氣不錯,撈到一頭大水牛,,摸摸牛頸窩處,,尚有余溫。這牛剛咽氣不久!周邊沒有別人,,怎么處理大水牛成了大臼一個人的問題,。
大臼找了根繩子,圈住牛脖子,,隱藏在河灣的蘆葦叢中,。
大臼的村子在閩粵交界處,一座橋隔開了兩省,。橋上橋下的風俗和語言各不相同,,橋下的人無論什么肉只要能下鍋上桌的就吃,大臼對這點十分清楚,。把牛私下里宰了,,把肉賣給橋下的飲食店,那是一筆不小的收入,,農(nóng)村人說那是“橫財”,。
大臼身上背著富農(nóng)的身份,做人做事要比別人多一份小心,,否則就成了農(nóng)村生產(chǎn)運動的“破壞分子”,。上游的牛主人會不會沿河找下來?找來了要不要還給他?或者是上報給生產(chǎn)隊交公?大臼想,交公是不情愿的,交了也是白交,,沒人會念你的好,。牛主人要是找來的話還給他就是了,就怕路太遠,,牛主人找不到這里來,。“白天等你來,到夜里,,就不等了!”大臼下了決定,。大臼那時正在打算蓋新房,土坯泥磚可以自己打,,房檐木頭可以到自己的山上砍,,就差瓦片和機磚需要錢。
上午小隊出工的時間快到了,,大臼匆匆回了家,。中午休息時,大臼跑到河灣瞅了一下,,那牛還在,。到黃昏下工,也沒聽說有人沿河找牛,,大臼那顆飽受煎熬的矛盾的心穩(wěn)定了下來,。大臼叫上了他的倆弟弟,乘著夜色,,悄悄把牛宰了,。
立秋,大臼的新房子收尾了,,墻基機磚比別人的高了一尺,,屋頂瓦片也比別人家的厚實。“賺橫財,,蓋新房”,,時隔幾個月,大臼在河邊撈到大水牛的事情還是被人們知道了,,當面不說,背地里傳,。小隊長找上門來問,,大臼矢口否認。大隊長也來了,,把兄弟仨隔開訊問,,大臼兄弟仨一口咬定說沒有,只說蓋房子的錢許多是向親戚借的。大隊長沒辦法,,隨便找個理由把他們送去遠耕隊,、一處深山農(nóng)場罰勞動一個月。
大臼的這輩子的好運氣似乎只有那個與牛相關的清晨,,此后,,厄運如影隨形。大隊長惱上了三兄弟,。一般村民出工遲了點,,被他碰上了頂多催促一下,但是大臼兄弟們就不同了,,動輒大聲呵斥,,再者用高音喇叭點名批評,更有甚者是放電影批判,。
大臼個子高大,,動作麻利,是干農(nóng)活的好手,,鄉(xiāng)里人都十分佩服,,大隊長整不了他。他二弟是個悶葫蘆,,動作散漫,,成了大隊長整人的借口。二弟被整成了破壞生產(chǎn)的典型,,每逢大會他都被五花大綁在會場一邊站著,,胸前還懸掛著一個沉重的木牌,牌子上寫著二弟的名字,,名字被打上觸目驚心的紅叉,。二弟那時正與人談婚論嫁,因為被關在大隊部整,,整出肝病,,婚事黃了。放出來不久,,肝病發(fā)作,,死了。臨死前,,二弟道出了被關在大隊里面的傷心秘密:“白天不讓與親人見面,,夜里被吊起來,堵住嘴巴,,用竹棍打,,打昏過去,,用水澆醒,再恐嚇不能將挨打這事說出去,,膽敢說出去就再整你兄弟!”所以,,他被打了一個多月,都沒人知道,,“我死了,,做鬼都不放過這個惡人!”二弟說的惡人指的是當時大隊的民兵營長,是大隊長指示他整的人,。
在二弟連遭整治的時候,,三弟見勢不妙,逃到了一百多里地之外,,當了上門女婿,,幾年不敢回家。隔年夏天,,大臼的小兒子在河里游泳,,小伙伴們突然就找不到他了,急忙奔回家報告大人們,。當大人們火速到河邊尋找時,,發(fā)現(xiàn)大臼的小兒子卡在下游不遠處的石頭縫中,幸虧搶救及時,,撿回一條小命,。
接二連三的打擊,讓樸實的村民們認為,,是大臼的福份薄,,受不了那頭大水牛的頂撞。原本開朗,、講話粗聲大氣的大臼變得沉默,,像村口的老樹。好幾年過去,,大臼的土坯房都沒有裝修,,土墻龜裂得厲害,縫隙塞著稻草,,入冬的北風刮過縫隙,,發(fā)出嗚嗚的響聲,像是誰強忍劇痛發(fā)出的嗚咽,。
分田到戶的春天來了,,終于,大臼身上重新煥發(fā)出無窮的活力,,忙完田里的活,,他就帶著漁網(wǎng)到河邊打魚。河水仍舊嘩嘩流著,,寬闊的河面倒映著大臼賣力撒網(wǎng)的身影,,歲月,好像又回到他年輕力壯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