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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 菜
九曲村,，其實是彎曲的,。彎曲的，不僅僅是進村的路,，還有這里的風物,，這里人的人生。
九曲村的風物很多,，如一缸缸腌制的咸菜,、在寒冬里可以飲上幾口暖身的紅酒、一年四季都可以嘗到的筍干等,，但最暖我心的還是咸菜,。說到咸菜，在我結(jié)婚之前,，咸菜與我如同存在于兩個世界的異類,，它是最不起眼的一樣廚房配料，完全登不上我家的餐桌,，更別提登上大雅之堂,。隨著孩子越來越大，經(jīng)歷了點人生的酸甜苦辣,，慢慢步入中年婦女的行列了,，生活顯得格外簡潔，一日三餐也是粗茶淡飯就覺得足夠幸福,，偶爾急于上班的清晨,，熬一碗黃黃的小米粥，切一段大姑親手腌制的咸菜,，再小鼎鍋上這么顛幾勺,，就著暖胃的熱湯一配,，齒間脆爽的聲音傳到耳際，純粹,、悅耳又美好,。
第一次隨著先生回蘆溪鎮(zhèn)九曲村，我只覺得自己的生活離這個地方很遙遠,，朝著汽車玻璃窗一看,，霧氣模糊了車窗，也模糊了外面的景色,。在我看來,，九曲村的確對得起它的名字，山路十八彎,，加上一段半個小時泥濘的羊腸小道,，我頓覺回一趟家真是不容易。九曲除了路如其名,，它也對得起這里的每一處風光,。層巒疊翠，四時秀色,，氣候宜人,，以峰巒清逸、巖石競秀,、溪水蜿蜒,、煙霧縹緲，吸引著我夏季常有來這里度假的念頭,。車子臨近一株上了年紀的歪脖子大榕樹，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榕樹的根莖覆滿了青苔蘚衣,。樹下,，幾只公雞，心高氣傲站在屋前的柴禾或草垛上,，仰起脖子,，迎著天空逐漸亮堂的晨光，慷慨激昂地吆喝幾嗓子,，讓旁邊淺唱低吟的母雞扭著屁股往屋前的另一邊走,。屋前的大門還是老式的雙扇木門，門上兩個對稱的圓鐵環(huán)已然生銹了大半,，鐵銹簌簌地往下掉,，還是不見大姑出來開門。大姑外出務(wù)工的兒子兒媳讓這個瓦房渲染了幾分安靜和寂寥,。先生說：“這會兒大姑應(yīng)該在小溪對面的田里干活了,。”九曲的這條美麗的小溪,，清澈溫潤細膩的溪水，像一條少女的絲巾纏繞著整個村落,，把整座小村洗滌得晶瑩飽滿而又富有柔韌性,。而這塊小田地，對于一生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大姑來說,，它蘊藏的不僅是簡單的播種與收獲,，還延續(xù)著她自強不息的毅力和生生不息的希冀。
每年冬天,，在蘆溪鎮(zhèn)種植芥菜是一件家家戶戶不可或缺的農(nóng)事,，無論是水田里還是窄小的土坎，沒有一個地方是多余的,，空閑的,，能多種一棵是一棵，收成一棵是一棵,。收割完稻谷的水田,，大姑就順勢把水放干了，栽滿了一片片的芥菜,，等芥菜的葉子豐滿舒展起來,，遠遠一望，就成了一片不可多得的翡翠灣,。春種秋收似乎是這里自古以來不變的規(guī)律,，就像這里的人們每天準點迎著晨曦下田，背著夕陽歸家一樣,。然而這里的芥菜卻喜歡特立獨行,，它是秋種冬收的一種作物。大姑和姑丈年輕時就配合著這種季節(jié)的變化,，干起了與咸菜一輩子打交道的行當,，本可以好好享受老年人生活的，硬是把年輕人朝氣蓬勃的勁兒揮霍在這片土地上,，一種不服老的精神寫滿臉上,。是農(nóng)村人習慣于農(nóng)作的梗，還是不給子女添經(jīng)濟壓力,。我想二者因素皆有吧,。
等我們再一次回蘆溪時，看到姑丈那狀態(tài)如同腌制的咸菜一樣萎靡不振,，才知在一次下樓梯時,，姑丈一不小心腳底一滑，重重地摔在地上,，摔斷了腰椎,，姑丈這忙活慣的人叫他臥床幾個月,，簡直是要了他的命，好在骨頭算是捋直了,，卻干不了重活,。以前是大姑割芥菜，姑丈挑芥菜,，他們倆這一割一挑,，配合得挺默契的，這干農(nóng)活的效率是事半功倍,。這回姑丈只能眼巴巴看著芥菜葉在菜田里晃蕩,，他嘴里吐出的煙氣在空中飄蕩。秋風一到,，這里的土地卻還有一絲絲的溫暖,，大姑便開始一人分飾兩角，收完稻子的田地,，大姑麻利地放水,、深耕、起溝,、分畦,，再把每一畦地的泥土整得細碎而又均勻。大姑比其他婦女更加勤快地種植芥菜,。等到寒露至,，芥菜苗已長到近一米高，四五片耷拉的長葉子,，挨挨擠擠的,，像爭搶著炫耀自己的風采。寒冬來了,，親吻了這一片片的芥菜田,，少不了留下白霜的吻痕。芥菜卻在寒冷中挺立著,，一眼望去,，滿片的青枝綠葉,，與枯黃的野草,，殘敗的落葉，相互映襯,，儼然成為了冬日的一道別樣的風景,。霜凍一到，芥菜就像空中直飛的風箏,，一個勁地向上躥,，很快挺立的菜梗和根部被幾片綠綠的大葉子遮蓋了,，像耷拉著臉蛋受了委屈的孩童，只要聞到陽光的味道,，過不了幾天,，就是分離的時刻。這便又是大姑收割的時候,。大姑要加量地腌制咸菜販賣到鎮(zhèn)上,，兌換成姑丈的藥物，一年的光景,，大姑腌出來的咸菜幾乎遍及整個鎮(zhèn),。她走過的鄉(xiāng)村路線就如同她臉上的皺紋一樣縱橫交錯，溝壑嶙峋,。
其實在九曲村甚至整個蘆溪鎮(zhèn),，腌芥菜這樣的家務(wù)活，是當?shù)嘏藗兊哪檬纸^活,。咸菜,，在民間祖祖輩輩、一代代地傳承,，經(jīng)年累月做一件事,，自然就做出了這十里八鄉(xiāng)都饞食的人間美味。在鄉(xiāng)村,，看誰的咸菜做得好,，就數(shù)哪位婦女能干，這與古時女人會做女紅是一樣的,，是女人的必修課,。腌芥菜，便成了婦女們精打細算操持一個家的標志,。大姑便是這十里八鄉(xiāng)腌制芥菜的能手,，大姑每次收割了新鮮的芥菜，都要洗凈后進行晾曬,，等到葉莖風干水分,，再給芥菜鋪好幾層的粗鹽，邊鋪邊在榨菜上猛踏緊實了,。大姑腌制的咸菜絕不允許透風漏氣,，這是關(guān)鍵，為了防止咸菜變酸臭,，影響酸甜口感,，腌制出來的咸菜青翠如染，甘甜酸爽,?？恐@手藝,，大姑慢慢擴大了自己的銷售范圍，不少縣城的商販紛紛跟大姑預(yù)定了供應(yīng)一年的咸菜,。這對大姑來說是悲喜交加,，銷路廣了，可是她制作咸菜的速度跟不上供應(yīng)的速度,，這也急壞了姑丈,，一邊是心疼老伴兒，一邊恨自己不爭氣的老腰,。都說船到橋頭自然直,，真是不假，姑丈不知道從哪位茶友那聽到一個消息：有人在鎮(zhèn)上創(chuàng)辦加工蘆溪咸菜的食品廠,，生產(chǎn)真空錫箔小包裝產(chǎn)品,，還大量收購芥菜。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大姑這回算是搭上了順風車,，只管供應(yīng)芥菜給食品廠，擺脫了繁雜的腌制過程,。這兩年來,，食品廠都以市場保底價向大姑收購芥菜，大姑的腰包漸漸鼓了起來,。
在我孕吐反應(yīng)強烈的那會兒,，是大姑寄來的咸菜讓我得以度過那段煎熬的時光，每次聞到咸菜的酸味,，味蕾瞬間打開,。到我的孩子搖搖晃晃學步時，我已兩年沒有再踏進那個瓦房了,。今年回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大姑家的瓦房變平房了，裝修了一番,，大姑自食其力的甘甜勁兒一點也不比自己親手腌制的咸菜弱,。大姑在房前保留著一間小柴火房，這間柴火房里出來的家常菜兒最能勾引歸家人的味蕾,。
至今我認為,，咸菜飯是最默默無聞的食物，如同農(nóng)村婦女總要等客人吃完了,，自己最后一個吃飯,，謙卑有禮,，傳統(tǒng)樸素,。一年四季,，吃膩了大魚大肉，咸菜飯便是最解膩的一道農(nóng)家飯,。大姑會挑大伙兒都相聚的時候,，淘洗那么一鍋白米，再拿出一匝的咸菜,，躲在柴火房里忙活,，不一會兒酸咸的味道就散發(fā)出來了，香味鋪滿了整個屋子,，也鋪滿了整個返鄉(xiāng)人的心,。這時，孩子們便會扭動那翕動的鼻翼,，甚至粗魯?shù)赝萄蕩卓谕僖?，直呼過癮。
后來,，每次從九曲回到縣城,，我必會做一盤咸菜主打的家常菜肴。這菜,，是一種農(nóng)家風情的寧靜與古樸,，是一股剛毅腌制出來的味道，酸爽的味道中透出拙樸和自強的意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