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熄滅的燈盞
“小朱,你有一件從福建老家發(fā)來的快遞,,請查收,。”短信是阿水叔發(fā)來的。我知道,,每年的中秋節(jié)過后,,來自故鄉(xiāng)大山深處的阿水叔,都會不辭辛苦,,趕往十多公里外的小鎮(zhèn),,為我捎來山林的饋贈。
那一年,,我走出大學(xué)校門,,只身前往離家二十多公里的鄉(xiāng)村小學(xué)執(zhí)教,。學(xué)校依山傍水,校門前有一條小溪緩緩流過,,溪水清澈,,水鳥翩躚,景色宜人,,我常常在溪畔流連,。
一個陰雨綿綿的周五,天空陰沉沉的,,不一會兒,,就下起了滂沱大雨。學(xué)校傳達室的老張急匆匆跑過來,,塞給我一張電報,。那電報上的一行字映入我的眼簾:父病中,盼歸,。父親的身體一向羸弱,,平時鬧點小災(zāi)小難是家常便飯。當?shù)谌?jié)課的下課鈴敲響后,,老張神色慌張地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氣喘吁吁地,用抖動的手遞過來又一封電報,,那幾個字扎得我心痛:父病重,,速歸。此刻,,窗外的大雨依舊下個不停,,雨水拍打在窗戶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攪得我心煩意亂的,。
山鄉(xiāng)地廣人稀,每天發(fā)往縣城的班車只有一趟,,遇到極端天氣,,甚至幾天都不發(fā)車,要回家,,只能用雙腳去丈量大地了,。我蹚著沒過小腿的積水,行走在雨簾中,。
約摸一個小時過去,,我終于來到兩鄉(xiāng)交界處的溪流邊,溪的另一邊有一座觀音庵,我走累了曾在那兒歇腳,,這里是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這時,我才意識到今天的暴雨導(dǎo)致溪水猛漲,,村民們鋪就的搭石早已淹沒在滾滾的洪流中,,我試探性地跨出一步,溪水瘋狂地舔著我的腰,,發(fā)出放肆的獰笑聲,。洪水不知什么時候才能退去?洶涌澎湃的小溪掩飾不住我對父親的思念……
如今,父親躺在床上,,吉兇未卜,。時間像沙漏一樣在艱澀地流動著,墜入我忐忑不安的心房,。暮色四合,,溪水終于退去了。我只身行走在羊腸小道上,,黑夜像一張無邊的大網(wǎng)將我緊緊地罩住,,山坳里不時傳來貓頭鷹詭異的叫聲,令我毛骨悚然,。突然,,一只大鳥從我前面騰空而起,,嚇得我一身冷汗,,不由加快了腳步。
山路十八彎,,離家還有一個半小時的路程,,轉(zhuǎn)角處,我的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道光,,昏黃的光線正從那戶人家的“天井”散射出來,,啊!是燈光,有燈就有希望,,我興奮極了,。
走到那戶人家的門口,我不由得停下了腳步,,駐足癡望,,人生地不熟的,,這樣貿(mào)然進去,,會不會太唐突?可眼下又饑又渴,我該如何是好?我終于鼓足了勇氣,,輕扣了柴門,開門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奶奶,,淳樸敦厚,。在客廳上腌咸菜的應(yīng)該是她的老伴,年約七旬,,頭發(fā)花白,。
“我能進您家歇會兒嗎?”說完話,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阿水,,你過來泡茶吧!”老奶奶正招呼她的老伴。
我清楚地記得,,客廳的茶幾是一張原木的粗糙的短桌,,幾張小木凳,正好夠我們?nèi)寺渥?/p>
“小伙子,,看樣子,,你還沒有吃飯吧?我這鍋里還有傍晚做的芥菜飯,尚有余溫,,你就將就著吃吧,。”老奶奶一邊盛飯一邊招呼我。
我謝過老奶奶,,像一匹饑腸轆轆的餓狼,,不經(jīng)細細咀嚼,便狼吞虎咽地吃起來,,頃刻間,,兩大碗的飯便一掃而光了。我忘記了那頓飯的滋味,,只覺得這是人世間最“耐人尋味”的一頓飯,。
那對老夫婦看見我悶悶不樂的樣子,便關(guān)切地詢問起來,。禁不住這一問,,我的眼淚便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我想:此時此刻,,父親應(yīng)該是躺在床上,,發(fā)出痛苦的呻吟,他一定是特別的無助吧……
時候不早了,,我起身告別,。他們送我一程,老奶奶遞給我一把銅制的三節(jié)手電筒,,說這手電筒能避邪,,還往我手里塞了一沓的錢,,我來不及細看,只覺得那是多疊的毛票,,碼得工整收拾利落,。“小伙子,這微薄的錢,,你就不要再推辭了,,給你父親買點喜歡吃的東西吧,愿他早日康復(fù)”,,阿水叔說,。此刻,一股暖流已遍布全身,。一路上那把手電筒發(fā)出耀眼的光線,,讓我覺得長路不再漫漫了。
回到家時,,已過子夜,。父親早早地被鄉(xiāng)親們用擔架抬走了。當我心急火燎地趕到父親的病房時,,已是第二天的清晨了,,他正躺在床上,昏昏睡去,,臉色蠟黃蠟黃的,。這時,值班醫(yī)生悄悄地告訴我,,父親是胃穿孔,,幸好送得早,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
經(jīng)過精心調(diào)理,,父親終于痊愈出院了,?;氐郊液螅乙晃逡皇叵蛩V說了那個晚上發(fā)生的事,。父親沒有多高的文化水平,,他語重心長地說:“孩子,你要記住人家的恩情,,在危難時刻,,能伸出援手相助,值得你感激一輩子,,手電筒要送還人家,,錢一分也不能少。”我點了點頭,父親的話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間,。
后來,,因為種種無法言說的緣故,我離開了那所小學(xué),,離開了那個山鄉(xiāng),,遠赴城市謀生了。但只要逢年過節(jié)回家,,我都會捎點城里的特產(chǎn),,帶上妻兒,一起去看望那對老夫妻,,跟他們聊聊家常,,說說新鮮事,也曾邀請他們和小孫子到我工作的南方城市游玩,。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未必是坦途。這些年,,我曾遇到過身邊像我當年一樣陷入窘境的年輕人,,我總是竭盡所能地幫助他們;朋友圈發(fā)起的眾籌,我會奉獻自己力所能及的愛心;在街道遇到形形色色的乞討人員,,我給予他們的不是憐憫,,而是回報以溫暖的目光。朋友曾經(jīng)多次告誡我,,現(xiàn)在的世風今非昔比了,,要謹小慎微些,避免上當受騙,。但我想:多年以前,,他人有恩于我,在那個漆黑的夜晚,,那一盞燈照在我前行的路上,,它能抵達我的心靈深處,給予我勇氣和力量,,那是一盞永不熄滅的燈,。我無法忘記父親在世時曾叮囑我的話:“你要活成一束光,誰若接近你,,就是接近光,,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都溫暖到他了;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都照亮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