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的地瓜
年初,,她給他打來電話,說她想要租片地種地瓜,,問有沒有熟悉的空地給幫忙找一塊,。
他,是山區(qū)小縣城的一個干部,,以縣域為界,,常年東奔西走,認識和被認識的人很多,,記住的大片地塊也不少,,可誰知道它們是否閑置著呢?!
反正就只是種地瓜而已,又不是種人參,,不是什么大事兒!
擱下手機,,一轉眼,他忘了她交代的這茬事,。
過了半月,,她又打來電話,說,,種地瓜的地已經找好了,。
他心里一愣,,想起了她說的種地瓜的事:沒想到她的速度這么快,而自己一忙起來竟然徹頭徹尾地給忘了,。
她自個兒能做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那最好了,,他想。
最碰巧的是,,她選中的地塊居然就是他想要推薦卻沒有對她說出口的那塊,,就在他老家比鄰的鄉(xiāng)鎮(zhèn),相距不過十幾公里,。
那是一處深山,,一條山溪潺潺流過,地肥水美,。
那塊地,,他親眼見過,種過金銀花,,種過麥冬,,種過芥菜、烤煙等等,,不要說它像明星一樣,,至少不是一塊等閑的地塊,年年種,,年年收,,年年地相似,年年人不同!多少個領導蒞臨過那塊地視察指導過,,他的攝像鏡頭也因此多次“光顧”過,。
此后,他繼續(xù)東奔西走,,時間飛逝,,地瓜的事兒不知又給忘到哪兒去了。
直到冰冷的寒風悄悄摻雜進年味的時候,,他來到這個山村采訪一個生態(tài)專題節(jié)目,,在村支書家里,一個臉色黝黑的漢子突然對歇息喝茶的他說道:“你妹子的地瓜賣不出去,,心里著急得很!”
一聽之下,,他愣怔了好一會,猛然想起她就在這個村子種地瓜,。
種地瓜的地方距離歇息喝茶的小店——村支書的家不遠,,可是,當天采訪行程中沒有它,,時間又很趕,,因此只能擦肩而過,。
忙碌的間隙他覺得奇怪:她這回遇上了難事怎么沒告知他?也許要怪自己的疏忽,也許是怕麻煩他這個當哥的,。
但是,,他是她的哥,有什么好怕麻煩的呢?!
等他忙完了自己手頭的正事,,已是兩天過后,。
他打電話過去:地瓜賣不出去了?
她說:你怎么知道的?
她的聲音里有一些訝異,畢竟他很少主動打電話給她,,她低沉的聲音里有些沙啞,,透著焦急,他在電話這一頭仿佛可以看到她無奈的眼神,。
他工作的單位是一家新聞機構,,電視、廣播,、報紙,、互聯網四位一體。
他問她:是否通過新聞媒介呼吁一下?
她說:好,。
電話打完之后,,他立即在稿紙上劃拉著簡單的采訪構想,這時,,手機“嘀”響一聲,,她給他發(fā)來一條短信:哥,真不好意思,,經常要麻煩你,,妹真是個失敗的人。
因為種地瓜失敗,,所以,她覺得沒臉打電話攪擾他?!
其實還不算失敗,,因為,,地瓜還在地里,還沒爛,,只是尚未出售!
問題是,,該怎么補救呢?有什么好辦法呢?
他沒回這條短信,他覺得沒必要回,,哥幫妹,,天經地義,雖然,,她嫁到百公里外的海邊縣份,,各自為了謀生,,幾年都難得見一面。
但是,,只要能幫的,,他都會盡力幫忙。她蓋新房,,差點被有關部門強拆,,是他輾轉找到主管部門領導,才平息了事態(tài),。她的村里搞工業(yè)開發(fā),,她成了失地農民,精明干練的她體現出不服輸的精神狀態(tài),,趕小海,、種芥菜、進本地廠子打工,,折騰來折騰去沒個消停,。隨著她打工工種的變化,她經常向他電話咨詢一些政策和社會行情,,有些東西他沒接觸到,,不了解,需要輾轉才能打聽清楚,,因此,,他要耐住性子才能接完她的電話。
后來有一陣子電話少了,,聽說是轉向大城市里,,改行玩起了燒烤。
他想,,這回該是成功了,,在城市扎根了吧,心里就默默地祝福她,。
沒想到,,今年她卻又轉向山里,而且是老家的隔壁山村,。在這個寒冷的冬天,,許多人都已經開始準備過年了,她卻還在為滿地的地瓜發(fā)愁,。
他的耳邊終于又一再響起她的忐忑不安的聲音,。
約定采訪的日子到了,偏偏他又碰上縣里的一個大型活動,抽不開身,,只好拜托兩位同事代勞前往,。
當晚,他收到了同事從山里帶出來的地瓜,,白天剛挖起的新鮮的地瓜,,還帶著泥土腥氣。同事還轉告了她的交代:先放幾天,,稍微脫水一些,,地瓜會更甜。
很快,,同事就把幾十萬斤地瓜滯銷的新聞拱了出去,,從縣到市再到省,又經過互聯網絡和手機微信群,,兩天不到,,地瓜滯銷的新聞鋪天蓋地。
新聞播出后的第二天下午,,他跟著縣里頭一隊開展年底慰問的人馬奔走在閩粵交界處的那個小山村,,他的手機頻頻響起,有同事關心,、有朋友委托買地瓜的,,有媒體記者輾轉找到他要跟蹤采訪報道的。
他有些感動,,因為他知道,,這些電話都是充滿愛心的電話,他們共同關注著一個失地農民的命運和焦慮,。
慰問結束時天已黑,,他獨自驅車趕山路來到深山里,見到了她,。
新聞播出去后,,打電話來要買地瓜的很多,但是大部分都只要一百斤兩百斤的,,不好安排,,她說,幸好剛才廈門一家超市打來電話說要幾萬斤,。
已是夜里八點多,天黑風冷,,她剛裝完當天挖起的地瓜,,在路邊運載地瓜大車的燈光下見到他的到來,她臉上浮起一朵笑容。
但是,,他還是敏感的發(fā)現,,她的笑容有些失水,勉強的笑聲中透著焦急和沙啞,。
年初,,她嫌地瓜加工廠家的收購價格太低,就沒有簽下訂單,,抱著屆時拼市場的僥幸心態(tài)種了六十畝,,準備到時自己拿到市場上零售,估計可以賺到比廠家訂購更好的價錢,。
一晃到了收成的季節(jié),,她的地瓜豐收了,可滿世界的地瓜都豐收了!!!
再找到廠家求購時,,價錢竟然壓到只有原來合同價格的三分之一!
去年的地瓜一斤可以賣到三塊錢,,而今她的地瓜一斤頂多賣到一塊錢,能拿回投資的本錢就不錯了!
面對豐收,,她來不及高興,,幾十萬斤的地瓜突然間變成了她的眼前、她生活中難以排解的地雷,,若不能及時挖起運走,,一遇上雨天就會爛在地里,而且,,山里頭的野豬的破壞力也不能小覷,。
“有這么多記者朋友的幫忙,應該會有更多的超市關注的,,”她自我安慰地說,,“廈門的夏商集團訂了不少,還有最遠的是一千多公里外的廣西,,一家全國連鎖超市也打來電話,,只是大家都要過春節(jié)了,只能等到春節(jié)后再挖,、再送了,。”
掂著地里剛挖起的潮濕的地瓜,他沒有多說話,。她心情不好,,如果當哥的再啰嗦幾句,潮濕的,,就不僅僅是她手里的地瓜而已了,。
回城的路上,車燈掃過山野,明亮的燈光極力撕開遠近合攏的沉沉夜色,。車上搭載著幾百斤地瓜,,那是白天幾個同事、朋友電話委托他買的,。
從山里,,到縣城,用不了兩個小時,,這幾百斤的地瓜經過他的手,,分頭步入同事和朋友的家里。
蛇皮袋裝的地瓜,,很沉,,有五十斤的,有八十斤的,,弄的他一身汗水,。搬完地瓜,拍拍粘上衣服的灰土,,他覺得心頭輕松了不少,。
轉眼又是春節(jié)過后,他獲知消息,,她的那些沉甸甸的地瓜,,因為插上了媒體和愛心的一雙雙翅膀,都已從深山的地里頭飛往山外,,飛向遙遠的城市,,落到各地餐桌上,而不像她春節(jié)前那一陣子所擔心的,,爛在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