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南溪樓
南溪樓是一座有故事的土樓。
我曾經在一篇文章里提到,,閩南名剎天湖堂所在的南湖村是老家平和縣崎嶺鄉(xiāng)擁有土樓最多的一個村落,,遠近一公里范圍內曾有過不少于10座或圓或方的土樓,。南溪樓便是其中保存較為完好的一座。
“南溪樓”是鐫刻在樓門上方所鑲匾額的樓名,,實際上人們習慣稱之為“南陂樓”,。“陂”者,水之岸也,。家鄉(xiāng)話里,,“陂”又多作岸邊堤壩之稱。顧名思義,,南溪樓臨溪而筑,,樓門朝北,與南湖村另一座具有地域標志性的祥和樓兩相對望,,兩樓之間距離不過200米之遙,。曾經清澈明凈的九峰溪在南溪樓后側歡快流淌,為南溪樓增添了幾許秀水靈韻,,令居住樓內的人家有了枕水而居的詩意舒爽,。誠然,詩意是屬于文人墨客的,,與居于南溪樓的鄉(xiāng)野農人大抵無關,,他們深諳水乃生命之源、萬物生息之本,,逐水而居,,更多的是為了耕種灌溉,、啄飲浣洗之便,。
南溪樓建于清乾隆乙酉年(1765年)(從樓名匾額上的題款可得到印證),比祥和樓早了整整22年,,至今已經歷250余載風雨,。其為同心雙圈通廊式圓樓,外圈臺明直徑41.5米,,內埕直徑14.5米,,檐下未設廊臺;樓高三層,二,、三層設有內通廊,,單元進深13.5米,合計二十四開間,,各單元內有獨立采光天井,,又有自用樓梯直通二、三層;以正對大門的三開間周氏祀祖公廳為界,,左右分別住有周,、曾兩姓人家,。閩西南一帶土樓多為同姓宗族所建,居住者亦為同宗派下,,南溪樓緣何兩姓雜居呢?此情容后述說,。
據南溪樓后人編撰的《詒燕堂族譜·汝南周氏》記載,南溪樓興建者為南陂周氏詒燕堂八世公周士楊,。崎嶺周氏系上杭城關打鐵公(飯頭公)派下周千二郎于明宣德年間進入崎嶺鄉(xiāng)潮河開基,,后又分散至南陂、高山,、佛祖庵一帶,,迄今繁衍有后裔1500余人。周千二長子周千八為鳧洞始祖,,也即南陂周氏詒燕堂一世祖,。康,、乾時期在中國歷史上屬于社會穩(wěn)定,、經濟快速發(fā)展的年代,造就了眾多豪商巨賈,。惜乎崎嶺一帶遠離商埠,,又非交通要塞,農人守著幾畝薄田過日只求溫飽,,實在談不上富足,。受到外界往來商賈影響,家道不興的周士楊于雍正年間攜弟離開貧瘠的家鄉(xiāng)土地,,漂洋過海到臺灣,,兄弟同心、風雨同舟,,掙得豐厚貲財后,,萌生了落葉歸根、返鄉(xiāng)安居之意,,遂變賣產業(yè),,雇傭兩艘大船運載金銀細軟渡海返鄉(xiāng),以期光耀門庭,。然而天有不測風云,,途中遭遇海盜,兩艘大船被劫去一艘,,僅周士楊親自押送之大船得以逃脫,,余者迫不得以舍財保命。回到故里后,,周士楊顧念兄弟情宜,,仍將一應貲財視為兄弟共有。清時,,閩地多山而交通不暢,,朝廷對地方的管治“鞭長莫及”,兼之閩南一帶自古民風驃悍,,鄉(xiāng)族械斗之風尤甚,,鄉(xiāng)人多聚族而居,抱團取暖,。這樣的社會背景下,,修筑高大堅固的土樓,無疑是抵御外族,、保護族人的最好屏障,。周士楊乃不惜耗費巨資承建祖公基業(yè),于乾隆乙酉年(1765年)開工修筑規(guī)模浩大的南溪樓,,惜樓未落成便已身卒,,遺留中廳神龕延至乾隆戊子年(1768年)方由族人續(xù)建完工。
南溪樓與祥和樓建筑年代相近,,據言當年主持兩座土樓建設的客家?guī)煾迪狄幻}相承的師徒關系,,其建筑風格大致相似,但在工藝,、用材方面卻有所不同,,祥和樓由徒弟主持修建,在建筑工藝上更為考究,,不但內墻青磚鋪面,,而且石材、窗格多有雕花鏤刻;相比之下,,師傅承建的南溪樓稍顯簡略,,不但規(guī)模較之祥和樓略遜,、樓門略顯小氣,,樓內石材、窗欞亦少有雕琢之功,。這一方面固然體現了建樓工藝“青出于藍”的傳承與發(fā)展,,另一方面也緣于祥和樓系由舉人曾天鳳所建,曾天鳳家資豐厚,,且讀書人更注重文化元素的融入;而修建南溪樓的周氏兄弟遭遇海盜劫掠之后已然大傷元氣,,自然難以在修筑南溪樓一事上耗費更多財力。
轉過來說說周、曾兩姓共居南溪樓的緣由,。據《詒燕堂族譜·汝南周氏》記載,,南溪樓“大房于清嘉慶至道光年間,因付田租谷與大峰(福塘)朱氏田主發(fā)生爭執(zhí),,拍賣住房作為費用上公堂,,因而搬遷到寮仔墘居住”。后人編撰族譜,,向來難以擺脫“為尊者諱”的思維觀感,,對先輩的不端品行常常輕描淡寫、一筆帶過,,亦不乏文過飾非,。坊間流傳另一個版本的故事是,南溪樓周氏大房因田租或別的什么事由與朱氏發(fā)生糾紛,,打死了前來挑事的一位朱氏后生,。惹上人命官司,周氏大房縱有天大膽量也不敢窩在南溪樓內任人緝拿,,不得不連夜搬至數里之外的大帽山腳下自家田角,,搭蓋草寮寄居以避災禍。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乃天經地義之理,,朱家告官后,官府緝拿周氏大房不著,,便將歸屬大房名下的南溪樓一半房產判給朱家作為賠償,,以求息事寧人。朱家因為路途遙遠,,得了諾大規(guī)模的南溪樓房產也不敢前往居住,,索性折價賣給了南溪樓邊的曾姓人家。自此,,南溪樓成為周氏,、曾氏兩姓共居之所。周氏大房雖然失去南溪樓房產,,但人命官司也算有個了斷,,沒有了抵命之虞,也免去牢獄之災,,就此在草寮旁筑屋生息,,漸次形成后來的寮仔墘自然村,迄今繁衍有200多號人口,,相較留居南溪樓的周氏后裔還要人丁興旺,。
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200多年來,周,、曾兩姓在南溪樓內比鄰而居,,同進一扇大門,彼此間互為照應,,相處尚算融洽,,不曾有過大的紛爭。農耕時代,,人們秉持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崇尚自然的生活規(guī)律,,在南溪樓周邊的田園耕種,、收獲,在樓后則九峰溪里捕魚,、浣洗,,在樓內鑿井而飲,在石埕的水井邊煮茶拉家常,,過著雖非富足,,卻也安逸恬靜的生活。也有不甘孤守家園,、漂洋過海不歸者,,也有外出他鄉(xiāng)、擇地另造基業(yè)者,,亦不乏經商致富,、出仕為官者,可謂人才輩出,,不辱先聲,。與其他土樓人家一樣,大多數留守南溪樓的鄉(xiāng)人近幾十年才陸續(xù)搬出南溪樓另筑樓房居住,,南溪樓漸漸歸于冷落,,成為外出返鄉(xiāng)者對往昔歲月的緬懷之所。
眼看南溪樓漸漸沒落,,有族人曾于2007年集資修整周氏祀祖公廳,,并重建樓內伯公殿;2013年,又有后世宗彥倡議,,以每戶50元為起點進行自愿捐資,,修整了三樓右邊廊道,、樓內大埕,、排水溝與地下涵洞等設施,并為樓門配上一副防盜鐵門。但受到各種因素影響,,全面修復南溪樓的工程至今難以啟動,,眼看樓內前落屋頂、墻垣日漸塌陷,,后世族人對于南溪樓的未來不免憂心忡忡,。
翻出記憶中的老照片,南溪樓前曾經是一片綠色田園,,日出風吹稻浪花香,,夜來靜聽水聲潺潺。如今所見,,田園已然不見,,新舊屋舍比鄰而起,庭前雞犬之聲不絕,,偶有頑童在樓邊空地追鬧嬉戲,。唯其這座留下鄉(xiāng)人諸多記憶的南溪樓卻日漸荒蕪,除了逢年過節(jié)有老人家不忘使喚子孫前來為老宅貼副春聯,,平時鮮有人前來推開門扉,。從某種意義來說,土樓可算是鄉(xiāng)人老家的一種地標,,有土樓的存在,,鄉(xiāng)人行走再遠也能找到回家的路。而每一座土樓都有其獨特的記憶與故事,,這些記憶與故事也許平淡無奇,,但對土樓后人而言卻是一筆彌足珍貴的財富,不應被忽略,、遺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