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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樓燈影
和一盞馬燈的相遇，是在一座叫做福慶樓的土樓,。
福慶樓在平和蘆溪鎮(zhèn),，距離素有“木雕博物館”的繩武樓一公里,。150多年前，一個叫做葉貞華的人籌建了這座土樓,，成為聚族而居的二層結(jié)構(gòu)小方圓式袖珍土樓,，占地約900平方米，有四十多個房間,，在當?shù)匾脖唤凶龈鈽?。因為被改造成土樓旅館，我住進了這本來是私人住宅的福慶樓,。
蓑衣,、斗笠、風(fēng)柜,、籮筐,、石臼，放置在福慶樓的不同角落,。數(shù)字電視,，寬帶接口,，免費ＷＩＦＩ，冷暖空調(diào),，裝飾現(xiàn)代潔具的衛(wèi)生間,，福慶樓內(nèi)部裝修又讓我們感覺就是走進哪個還算不錯的賓館。外部土樓,，內(nèi)部賓館,，不小的落差讓思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躺在賓館的床上,，看著純粹用木板裝修的天花板,，一直在尋找一個通道，能走進土樓的滄桑,、厚重,、神秘，甚至是詭異,。類似于入住賓館的房卡,，能在打開門之后看到一個不同的空間。
目光就是在這個時候定格在那盞馬燈,。古銅色的馬燈掛在潔白的墻壁上,，造成極大的反差。我的記憶嘩地打開,，走進過去的歲月,。馬燈在我小的時候，極為平常,。馬燈又叫“氣死風(fēng)燈”,，底座比較大，不僅僅是放置安穩(wěn),，還因為煤油就裝在那里,，要有一點容量。燈芯被燈罩罩著,，要點著馬燈的時候,，把燈罩搖起，點著之后,，燈罩即刻放下,，罩住燈芯，風(fēng)吹不滅,，才有“氣死風(fēng)燈”的昵稱,。
鄉(xiāng)村的夜晚天黑得早，鋪天蓋地的夜幕襲來，天生有一種排斥和恐懼,，馬燈就以勇者的身份出場,。盡管是小小的燈芯，發(fā)出一點光,，但已經(jīng)可以驅(qū)離許多的恐懼,，感受到不一樣的溫暖。尤其是在有雨的夜晚,，守著馬燈,，聽屋外的風(fēng)雨聲，那時候就相信,，只要有馬燈在,，那份燈光足可以讓許多人成為詩人，傾訴自己的百感交集,。曾經(jīng)從任教的地方步行回家,，行走在夜路，好像夜幕中有許多不知的巨口,，隨時有被吞噬的可能,，突然看到馬燈，那種身心的放松差點就讓委屈,、恐懼、疲憊的淚水奪眶而出,。
對于煤油燈我并不陌生,，對于當時還沒有電的時候，煤油燈就是唯一的照明工具了,。無法忘記父母在燈光下忙碌的身影,，更記得自己在燈光下寫作業(yè)的情形。當時家里使用的不是馬燈,，只是普通的煤油燈,，風(fēng)一吹就燈光搖曳，挺不住就滅了,。燈光一搖,，周邊的夜幕就像狂歡舞蹈的魔鬼，有著神秘,、詭異的身影,，急急就用手去呵護那盞燈苗。燈滅了,，似乎可以聽到夜色得意得有點猙獰的狂笑,。如果有大人在還好，再次把燈點燃就是了。有次,，生產(chǎn)隊放映電影,，家人都去看電影了，只有我一個人在家里做作業(yè),。風(fēng)吹煤油燈,，影影綽綽，內(nèi)心的焦灼恐懼就不斷升騰,。想起前不久高燒不退,，父母曾經(jīng)翻過某種據(jù)說能告知沖犯某種神靈鬼怪的小冊子，記得那次說的是沖犯了無主家神,，其中一句是“鬼在床頭坐”,。那次送鬼結(jié)果如何記不清楚，但“鬼在床頭坐”讓我留下巨大的陰影,，燈光搖曳的時候,，這句話就轟地冒出來。舉起燈,，想把角落照亮,，但總有某個角落無法照到，這時候,，燈滅了,。無法用語言描繪當時的恐懼，我放下燈,，沖出家門,，跌跌撞撞地沖到幾百米外放映電影的曬谷埕，找到父母,，委屈,、恐懼讓我老半天說不出話來，但眼淚絲毫不吝嗇,，刷地就下來了,。后來，換了馬燈,，不用擔心燈會突然被風(fēng)吹滅,，內(nèi)心里多了許多信任的安寧。
有些時候也提著馬燈在鄉(xiāng)村道路上行走,，那時候生產(chǎn)隊每個晚上都要集中評工分,。喜歡提著馬燈，跟在大人的后面去看大人如何評工分,，根據(jù)男女老少工作量給予不同的工分,，基本上有固定的標準,，但還是要每天逐一核定，讓所有參加勞動的人知道每天自己得了多少工分,。對評工分的興趣不如說是因為那是熱鬧的場合,，可以在大人評工分的時候到外面玩玩鬧鬧?；丶业臅r節(jié),，提著馬燈，看燈光照亮自己走的那一小塊地方,，不停地移動,，感覺好玩，甚至有一點點開疆辟土的豪邁,。曾經(jīng)因為提著馬燈,，在路上抓到一只正笨拙爬動的鱉；也因為馬燈,，把一條蛇嚇得竄到路下面,，留我們怦怦的心跳和暗自慶幸。
小時候喜歡到姑媽家,。姑媽家就住在土樓,，廚房在一樓，睡覺的房間在三樓,。要從廚房到三樓,，如果沒有馬燈，那是不敢行走的,。提著馬燈,，聽腳步聲在木制的樓道回響，都有一絲絲涼意在脖子升起,，加快了腳步,。馬燈撕裂開夜幕,，讓我們得以走到房間,，關(guān)上房門，溫暖彌漫,。
福慶樓的這盞馬燈,，成為我走進這座土樓的鑰匙。土樓里的那些蓑衣,、斗笠,、風(fēng)柜、石臼等等,，就不再僅僅是一種擺設(shè),，而是一種生活,，一種混雜著汗水、艱辛,、勞累,、淚水等等雜糅味道的生活，農(nóng)家生活,、農(nóng)家情懷的味道就有了,。每個房間都有兩盞馬燈，不過為了安全起見,，馬燈不點煤油了,，而是裝了小小的燈泡。關(guān)閉其他的燈光,，就讓那兩盞馬燈亮著,，我安心地睡覺，在馬燈的照耀下,，我舒適地在土樓里親切入眠,。
第二天，在土樓周圍散步,，看到樸實的福慶樓坐南朝北,，前低后高，前半部的轉(zhuǎn)角為直角,，后半部的轉(zhuǎn)角為圓角,，成為“交椅”狀，倚靠著樓后的月眉山,。樓門用花崗巖砌成,，很有厚重感，兩側(cè)是一副嵌入樓名的對聯(lián),，上聯(lián)是“福自德肇門庭永煌”,，下聯(lián)為“慶從善積戶牖長輝”。樓的四周,，是散落的村居和田地,，有炊煙從哪家的屋頂升起。蜜柚已經(jīng)掛果,，柚果在枝葉間探頭探腦,，禾田里的水稻已經(jīng)泛青轉(zhuǎn)綠，生機勃勃,。勤勞的村婦在地里忙活：摘豆葉,，把長豆的藤拉到豆架上，移種幾棵南瓜苗,。樓不遠處,，是一條河流,，河水清澈流淌，有一頭牛在河邊吃草,，不時悠閑地甩一下尾巴,。
走回土樓，看到屋檐下也掛著一盞盞馬燈,?？吹竭@些馬燈，像是偶然遇到多年前的老朋友,，微微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