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愛情 托付給我
明山在一次拉練中出事,，他的右手被彈出的汽車輪轂炸斷成三截,，連夜送往醫(yī)院搶救。我不清楚這跟他飄搖欲墜的愛情是否有關聯(lián),。
我和明山是同學加戰(zhàn)友,，別人都說我們是同穿一條褲子、同一個鼻孔出氣的死黨,。我和他之間沒有任何秘密,，連最私密的愛情也可以互相分享。每次女朋友來信,，我們都會交換著看,，還互相探討一下該如何回信，特別是在愛情出現(xiàn)危機的時刻,。有一陣子,，我看明山好像有心事，做事總是丟三落四,，人像丟了魂似的,，問他總是搖頭。我估計可能是女朋友對他亮紅燈準備告吹了,，不知為何,，這次他卻不想告訴我。我知道明山從中學開始狂追那個叫“藍月亮”的女同學,，五年過去了,，他竟沒能攻下這座“山頭”，連我都替他氣餒,。那段時間剛有起色,，他竟發(fā)飆，為自己的愛情吹起總攻的沖鋒號：用彈殼為她做過精美的十字架;跑到郊外很遠的地方為她摘回熟透的紅葉;知道她喜歡蝴蝶,，精心為她收藏過一對碧鳳蝴蝶標本,。三樣寶貝連同那張很酷的哨兵照，用一份很精美的包裹寄給她,。我都來不及摸清他為何鬧心,，明山就出事了。
我連夜趕到醫(yī)院,，明山正在手術室里搶救,，我從他留在手術室外的衣服口袋里看到她的來信,。信中只有三句話：一個軍人只會摘花惹蝶，叫人民如何放心?我不愿再收到你的任何東西與來信,。我再看明山的另一口袋里,，還有一封沒寄出去的回信。以他強烈的自尊心,，不用看,，我也知道信中會寫什么。
這封沒寄出的信對明山很重要,，從醫(yī)院回來我就私扣了明山的回信,，還瞞著他給她另寫了一封回信。幾天后,，我?guī)е岩羧タ疵魃?，明山高興得一骨碌爬起來，他用左手使勁地擂我一下,，問：“你給她回了什么?”其實我也只回了三句話——明山入了黨拿了駕照明年考軍校，柔情似水心堅如鋼英雄本色不倒,，一封回信一份包裹明山垂危入院!明山又擂了我一拳說：“你怎么知道她退回包裹?”“我猜的唄!”“真有你的!”接著他又耍賴了,，他說如今這右手斷了，如何回信,，你得當我文書,，直到開花結果的那一天!我說這如何使得?他說又如何使不得，我把愛情托付給你了,。
明山給我出了一道難題,，盡管我愿意當他愛情的參謀，但直接給對方回信還是讓我覺得別扭,，覺得這很不道德,，好像自己就是第三者。但明山不這么想,，他只想著自己的愛情,，他需要鞏固這剛有起色的愛情，他瞞對方在想盡辦法,。此時明山需要愛情,，不好當面拒絕。從那天起,，我還真成了明山的文書,，但我對明山提出條件——我只管動手代寫，卻不管信件內容,，勞力不勞心,。明山雖應允,，但每次帶著她的來信去看明山時，明山還是一如既往讓我照來信內容替他出點子,，共同推敲好內容,，然后由我代筆，用左手寫下一封封歪歪扭扭的回信,。十幾封回信寫下來,，我左手寫字變得流利。她在回信稱贊明山因禍得福,，最近進步不少,，變得“振振有詞”了，明山的愛情故事在我倆的共同謀劃中起死回生,，最終修成正果,。
后來，我從一本西方著作中讀到：“愛情不容分享,，否則就是欺騙,。”我突然有了罪惡感。而當時我竟一點也不覺察,，甚至覺得自己是助人為樂而有點竊喜,。在部隊，戰(zhàn)友間互相當愛情參謀的事并不少見,。像明山這樣幫人回信,，這種事放在其他戰(zhàn)友的身上，也都會覺得自己是助人有功,，誰都不會覺得這是越界,。中國人歷來公私不明，朋友之間一好起來就沒有隱私,，愛情也不例外,。我突然覺得，我還沒學會愛一個人,，明山更不懂了,，他都已經不擇手段了。我們總習慣站在朋友立場上考慮感情,，并非是為愛情本身,。對愛情從一開始就缺少忠誠，我們合謀去騙取對方的感情,，我覺得很可恥,。
從那時，我對誰都不談自己的感情，我在心間豎起籬笆,。自己的感情是自己的私人領地,，不允許任何人擅自闖入，我更要警惕自己把人領進來,。
我經常想,，一個連愛都不懂的人要與他人共謀自己的愛情，甚至可以把愛情托付,，這樣荒誕之事,，當初我咋會成為共謀呢?這樣用詭計得到的愛情會結出善果嗎?我為此苦惱，幾次想向明山的她道歉,，但看他倆恩愛的樣子,，又總是話到嘴邊就打住了。身邊總有這樣的人,，他們不一定明白愛情是什么,，但他們很恩愛，他們的生活與愛情無關,。倒是那些只為愛情的人,，經常鬧得不可開交。
我知道姑媽和姑丈一輩子沒說過一句話,，從未叫過對方的名字,，對外人說起也是以她(他)代指對方。有次兩人一塊去鋤地,，地鋤好平整后準備撒菜子，這時雙方互相支愣著對視一眼,，知道誰都沒帶菜子來,，便各自扛著鋤頭回家去。姑媽是上一代人,，她的婚姻自己說了不算,，而由霸道的父母做主，她很無奈地嫁了一個男人,，與這個男人一起生兒育女,，從未吵過架，很平靜地生活了一輩子,，平靜到從未說過一句話,，一切都被生活所淹沒。這很讓人懷疑,，夫妻,，究竟是生活在情感的哪一維度?愛情還是友誼?或者連這兩者都沒有，僅僅剩下生活，并為它活了一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