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明境界
境界是在感知力上感知的主觀上的廣義的名詞,。中國哲學講究境界,，歷史上的眾多哲人更是講究境界，特別是講究超越某種界限的精神境界,。王陽明是明朝一代大儒,，他不僅在政治、軍事,、教育,、文學方面有很大建樹，在哲學方面亦有不凡的成就,，尤其是他的“心學”更是體現(xiàn)其不同凡響的人生追求和思想境界,。
在陽明心學，境界即本心良知在現(xiàn)實人生中的呈現(xiàn),，其主要體現(xiàn)為三境：即誠境,、仁境、樂境,，亦即“有我之境”,、“無我之境”、“超越之境”,。
何謂“有我之境”? 就是我通過“思誠”而掌握了真理，并表現(xiàn)出我的自覺自信,，亦即王陽明真理世界的“誠境”,。王陽明在《南崗說》中說：“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王陽明從宇宙論的角度講,，“誠者，天之道也”：天地日月惟其是誠,，故能常清,、常寧、常明;峰巒巖壑惟其是誠,，故能按其真性呈現(xiàn),。誠者，不虛妄也,，不虛飾也,，不做作也，不自以為也,。王陽明又從人生論的角度講,，“思誠者，人之道也”：人生惟其是誠,，故能事親則孝,，事兄則悌，事君則忠,，事友則信 德性之美,，一本其真，德行之顯,，一如其真,。所以“君子之成身也，不惟其外,，惟其中;其事親也,，不惟其文，惟其實” (《賀監(jiān)察御史姚應(yīng)隆考績推恩序》),。誠即是真,，真即能恒。王陽明上接孔孟之道,，下承宋明理學,，從心本論出發(fā)，把誠的主體性,、自主性發(fā)展到極至,，從而使其天人合一說具有直接而又絕對的特點。既強調(diào)了“誠是心之本體”,，由規(guī)定了“誠 是 實 理,，只是一個良知”(《傳習錄》),。可見,，“誠”在王陽明心目中,，既是宇宙本體， 又是心性原則,，兩者完全合一,，因而呈現(xiàn)為真理境界。而對真理的體驗和把握必然體現(xiàn)為內(nèi)心的自覺,，并伴隨著內(nèi)樂的情感,，這就是“自慊”，王陽明一生始終追求“實誠自慊”,。他在《傳習錄》中說：“《大學》言誠其意者,，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慊,。”在陽明看來，君子之學,，實誠于心,，君子之行，求盡吾心,。從善而非有意為善,，不求于人知而只求“自快吾心”，因此能面對 “富貴貧賤,、 憂戚患難” “無入而不自得”,，這就是實誠自慊之境。同時,，王陽明又認為：實誠也就是本心良知自做主宰,，立定道德人生的腳跟，因而能不為世俗媚心所左右,，表現(xiàn)出“狂者胸次”,。他曾自豪地宣稱，“我今信得這良知真是真非,，信手行去,，更不著些覆藏。我今才做得個狂者的胸次,，使天下之人都說我行不掩言也罷,。”這種“狂者胸次” 正是“真己”、“真我”、真正自覺自信的境界,。
何謂“無我之境”? 就是我通過克己而消解了小我,， 使自己融入一體之仁,，亦即王陽明道德世界的“仁境”,。 “無我” 是道家與佛家常用的術(shù)語。在儒家,，孔子主張“克己”即克除私欲,，又提倡“毋我”即反對固執(zhí)。王陽明繼承儒家學說,在《別方叔賢序》說：“圣人之學以無我為本”,。又說：“諸君要常體此,，人心是個天然之理，精精明明,，無好介染著,，只是一個無我而已。胸中切不可有,，有即傲也,，古人許多好處只是無我而已。”王陽明主張“無我而定”,，心無動靜也即“定”,，“定者，心之本體”,。無我而定,，方能不為外界所干擾，一應(yīng)依于本心良知明覺明照,，了去心中私意,，了去心中小我，自然能明辨善惡是非,，把握良知“天然自有之中”,，無往而非善。而且,，正是由于無我,，方能無我而無不我，去了小我的局限而成就大我,。另一方面,，王陽明又發(fā)揮了宋明理學的天地良知，“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跳出“小我”作為“殊相”的局限,，“上下與天地同流”，將小我融入社會人生和天地宇宙之中。在其著名的《拔本塞源論》中,，陽明指出：“夫圣人之心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其視天下之人無外內(nèi)遠近，凡有血氣,，皆其昆兄赤子之親,，莫不欲安全而教養(yǎng)之，以遂其萬物一體之念,。”在《答聶文蔚一》中他同樣強調(diào)：“夫人者天地之心,， 天地萬物本吾一體者也。”在陽明看來,，這種“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視天下猶一家，中國猶一人”的境界是一種仁者的道德境界,，這就是他所謂“大人者”的至仁境界,。王陽明說：這種“仁”，即“天地萬物一體之仁”,，以己及人,，視人猶己，不僅克己成己,，而且成人成物,，不但克小己之私、去小我之蔽以成就個體人格,，而且要融小我于大我,，化個體于群體以成就社會;還不僅如此，仁者之心還要融天地萬物為一體,，進入“與物無對”,、“天人一體”的宇宙境界。這可以說是陽明人生境界的“無我之境”,。
何謂“超越之境”?對“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差別的化解,，進入有無不即不離、物我不滯不礙的更為自由自得的境界,，亦即王陽明審美世界的“樂境”,。王陽明有一個非常著名的四句教：“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這四句教,，“有善有惡” 是意義世界的誠境,，“知善知惡”、“為善去惡”是道德世界的仁境，而“無善無惡”則通向?qū)徝朗澜绲臉肪?。良知是心之本體,，本體作為本然或超越的境地是無善無惡的，“無善無惡”也就是“與物無對”,。良知呈現(xiàn)于“誠”的意義世界或真理世界時,，面對的是真的、實的世界,，在真的,、實的世界中,，萬物是有對的,， 因此 “有善有惡” 。良知呈現(xiàn)于 “仁”的道德世界時,，面對的是善的世界,，具體的善的世界還是有對的，因此需要“知善知惡”,，“為善去惡”,。而當良知呈現(xiàn)于“樂”的審美世界時，面對的是審美的自由體驗的世界,， 在審美的自由體驗世界中,，一切物和事都脫去了它們實用的或倫理的片面實相，呈現(xiàn)在人們面前的是一如其真的本如之相,，而且人們對它的體驗甚至無須執(zhí)定于是真是假,、是是是非、是善是惡,。按現(xiàn)代美學的術(shù)語,，這就是審美觀照的自由，人們無須去確切地求知(真),，也無須推究對象是否對我有用(善),，而只著重于物我無間的自由體驗(美)。同時,，陽明又非常喜歡使用“無入而不自得” 這個形象化,、情感化的價值短語來形容他所稱道的理想境界，無論是實誠無妄的真理境界,，還是至善明覺的道德境界,，都可以也應(yīng)該有“無入而不自得”的精神體驗。如,，“君子之道,，出與處而已。其出也有所為，其處也有所樂,。……今茲之歸,，脫屣聲利， 垂竿讀書,，樂泉石之清幽,，就煙霞而屏跡，寵辱無所與,，而世累無所加,，斯不謂之有所樂乎?…… 君子之道，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古之有道之士，外槁而中澤,，處隘而心廣;累釋而無所撓其精,，機忘而無所忤于俗。是故其色愉愉,，其居于于;其所遭若清風之披物,，而莫知其所從往也。……夫精藏則太和流,，神守則天光發(fā),，累釋則怡愉而靜，機忘則心純而一,，四者道之證也,。”這里所展示的無一不是“無入而不自得”的人生風范與人格境界，煙霞林壑之想,、泉石清幽之樂,、出處無累之機、幽閑自得之趣,，無一不是陽明心學美學人生境界的生動寫照,。這或許告訴我們，他所形容或規(guī)范的真理世界和道德世界都內(nèi)在地與審美境界相關(guān),，就其理想境地,，都離不開自由自得的審美化體驗(樂)，因此,，誠境,、 仁境和樂境是三位一體的，甚或可以說,，誠境和仁境都以樂境為最高境界,。樂境既是一種超越的境界,，又內(nèi)在地融合于誠境和仁境的心境體驗之中。作為一種超越的境界,，在樂境中,，良知即本心，本心即良知,，順天則而自慊,，自慊中有天則，是非無須執(zhí)著去知,，善惡無須刻意去辨,，一心朗現(xiàn)，通體瑩徹,，體無善無惡而境至善至樂,，真可謂“無入而不自得”，無往而非樂,。這是一種即道德而超道德,、即審美而化道德的最高的理想境界。在這種境界中,，真可謂“一悟本體，即是工夫,，人己內(nèi)外,，一齊俱透了”。真正達到了本體與境界的合一,，本體即境界,，境界即本體，應(yīng)然即本然,，本然已應(yīng)然,， 其間再無稍稍的欠缺。從境界的特征而言,，它已超越了有無之分,、物我之隔，化解了有無之間的緊張,、物我之間的對立,， 而進入了“與物無對”超越自得的境地。
王陽明生得光明磊落,，去得寧靜平和,，陽明的生命境界是良知澄明的境界，也是美感瑩徹的生命境界,。陽明生命境界的光明與自由,，根基于他對本心良知的實落與自得,，他的生命境界的道德和審美魅力，均來自于本心良知的恒照與呈露,。王陽明弟子錢德洪在《答論年譜書》說：“生死毀譽之念忘,，則一體萬化之情顯。”這是學生對陽明一生的生命境界的精要總結(jié),。陽明臨終亦稱,，“此心光明，亦復何言?” 這是他對自己一生的生命境界的臨終結(jié)語,。我們要了解陽明心學,，自不能離開對其生命歷程的體驗;我們要領(lǐng)略陽明心學美學，更不能離開對其生命境界的證會,。王陽明的人生三境：“有我之境”,、“無我之境”、“超越之境”,，都是是建立在良知為本體的基礎(chǔ)上的,。他所追求的不是有形的我的肉體情欲，而是無形的天地良知,，也就是說王陽明的有無之境是“有”無形之真我之境,。所以從良知的高度看無形的真我是對有形的我的超越，而達到有形被無形所用,，即心體物用,。他的這種思想不僅被后行所發(fā)揚，而且被現(xiàn)代的新儒學發(fā)揮的淋漓盡致,。他的心學是對人的認識能力的反思,，根本目的是重新發(fā)現(xiàn)人的價值。他的四句教實際上是把人性提高到新的精神境界,，也可以說人的自我意識就是人的本性,。良知本體的自我超越精神成為傳統(tǒng)儒家人文精神向現(xiàn)代新儒家人文精神過渡的橋梁，良知不僅可以繼續(xù)發(fā)揚中國傳統(tǒng)的人文精神,，而且還可以充實西方的人文精神,，這就是王陽明的心外無理、心外無物,、心外無事的真正意義,，其自我超越的精神價值成為儒家的精神支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