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 桐 樹
“正月李花飛，二月桃花開,，三月桐花朵朵白……”童謠是鄉(xiāng)村的秘史,，每當心底回響這首童年的底音,，童年的季節(jié)就依次回放。
桐花每年開在清明過后的谷雨時節(jié),。桐花開,，杜鵑花、金銀花就跟著開得漫山遍野,，鷓鴣也在山頭上叫歡了,，山上桂竹仔筍出泥了。桂竹仔筍一出泥，鷓鴣就在山頭上叫喚,，三月一片春光瀲滟,。
童年的快樂時光就在這春光明媚的春山里，我們成了快樂的小蜜蜂,。記得那年桐子花開時節(jié),，剛好趕上我們家那頭牛母養(yǎng)犢了，娘說,，要讓牛坐滿三個月的月子,，才許趕到山上放養(yǎng)。我不敢不聽娘的話,，我把牛牽到村口拴到那棵大桐樹下,，這里有一塊平坦的草鋪，又涼快又舒適,，最適合那頭小牛犢撒歡了,。看著眼前小牛犢蹦蹦跳跳,，我的心也跟著高高低低地歡跳著,。一只小黃蜻蜓飛過來，停在一根小樹枝上,，我躡手躡腳地跟過去,，還沒到跟前它又飛走了，停在牛母背上,，我還沒跑過去,，小牛犢先跑過來，又把它驚飛到一朵桐花上,。我坐在草地上呆呆地想,，待會兒我一定會逮著你，看你往哪飛,。一抬頭,，一樹的桐花正開得像隔壁桂花嫂懷中阿弟的笑臉，朵朵迎風綻放,，翻開五瓣雪白的花瓣,，又很像桂花嫂大孩子手中的風車。那是用一張雪白的作業(yè)紙折下來的,，扎根鐵笀萁,，走起來它就隨風轉(zhuǎn)起來了。那時我還沒上學,，學校在另一座山背面的大村莊里,，娘老說我人還小，去不了那么遠的地方上學，她說要等人長高了,，腿長長了,，就可以翻山越嶺去上學了。有風走過,，花落得多了,，讓人應(yīng)接不暇，像梨花一樣一樹飄落,，一地素白,。我開始對著這棵油桐樹發(fā)呆，我想象著小伙伴們在山上摘花折筍的快樂,，我還想象著山背面的學堂,。牛母哞的一聲長鳴，才發(fā)現(xiàn)一堆青草都被它吃光了,，它正養(yǎng)犢,，食量大得很，它沒吃的了,，開始呼喚小主人得趕快去割青草!
隔年,，小牛犢長大了，可以用一根繩子牽著鼻子走,。我跟娘說我腿夠長了,，我可以去上學了吧!娘說：讓你這頭牛犢去上學了，家里還剩一頭牛犢怎么辦呢?我跟娘說,，我絕不短它吃的,，娘就答應(yīng)我去上學。那時牛母要干活,，它隨大人們一塊在田間地頭,。那陣子，只要是晴天,，我都把那頭牛犢拴在那棵桐子樹下，給足它草料,，它就不會造反了,，直到我放學回家時，再牽它到別的地方讓它撒歡去,。
學校離家有一段距離,，要走上半個多鐘頭，途中有一段碎石坡特別硌腳,，趕在夏天大中午上學時,，這些滾燙的石礫逼著你踮著腳尖趟過去，就像在刀尖火海上跳舞。那時候很羨慕那些夏天能穿上拖鞋,、冬天穿解放鞋的同學們了,，不過，那時候和我一樣當赤腳仙的同學占了一大半,。有一天,，班里踢踏踢踏地響起一串刺耳的聲音，原來是一位同學穿著木屐所發(fā)出的聲音,。下課了,，同學們都圍著他爭先一試他的那雙木屐。他的父親是位木匠,，用一截桐子樹剖開,，釘上一條皮帶就是一雙木屐了。他說,，桐子樹做木屐最好,，扛一截桐子樹給他，他就可以幫同學們免費做一雙木屐,，很多同學都動心了,。
放學回家我也跟家人提起木屐之事，誰知卻遭到父親當頭棒喝,。父親說：種上一片桐,，怎吃也不窮;種上一片棕，怎吃也不空,。就為一雙木屐就要砍去一棵桐子樹,，簡直就是敗家子。那時我才明白,，桐子樹每年都會開花結(jié)果,，結(jié)出桐子來就可以榨桐油，桐油的用處就大了,，用它漆盆漆桶漆家里一切木頭做的家什,，凡漆過桐油的家什就特別耐用，村里哪戶人家沒受過村口那棵大桐子樹的恩惠呢!何況用不完的桐油還能換錢,。然而,，我還是念想木屐之事，我開始認真打量村口這棵大桐子樹,，它有三層的樹冠,，長到第二層樹冠時，它的主干分杈了,，我的眼睛一亮,，心里有了主意,。同樣一棵樹，一瞬間,，它在我的眼里有了不同用途,，以前只注意一樹桐花之美，那一刻,，它在大人眼中應(yīng)該是一樹的桐子,，或是一桶桶的桐油，但我看它分明是一雙嶄新的木屐,。
周末,，我爬上那棵大桐樹，我不敢把這棵大桐樹砍倒,，我只需砍去二層樹干其中一杈就足夠了,。四處無人我正好下手，剛砍了幾下,，父親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我慌了神差點從樹上摔下來。父親說你要是砍下它了,，村里人會一輩子念叨你的壞,，人不能被人這樣念叨一輩子，我只好作罷,。班級里的木屐越來越多,，有很多同學打鬧時，一抬腳把它當飛鏢,，砸傷過不少同學,，學校就明令禁止穿木屐上學。我對木屐的念頭漸漸淡了,，直至忘記,。一天，我放學回家,，父親把一雙新拖鞋丟在我眼前,，母親說，這是父親挑了幾擔柴火到集市上換來的,，囑咐我穿鞋可要輕省些,。
如今，每次回鄉(xiāng)一看見那棵大桐樹,，就會想起那木屐的事，看到樹杈上的那塊傷疤,，心里一陣內(nèi)疚,，總覺得對不起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