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堡人家
蘆溪清唱(四題)
抵平和縣蘆溪鎮(zhèn),,走訪繩武樓,、福崎樓和漳汀村,當晚入宿福慶樓,。
福慶樓是一座土樓,,依山面溪。依山,,依靠的是形如金元寶的大山包;面溪,,面對的其實是更遠處的筆架山。富貴雙全,,這是耕讀傳家的良愿,。
福慶樓建于光緒年間。樓主葉貞華祖上多代單傳,,但他生了4個兒子,,卻諸事不順,便從福崎樓遷出,,在不遠處獨自擇地建土樓,。
五世孫葉仲生年過半百。他告訴我,,樓主只是個農(nóng)民,,動工建樓時,長孫才出生;建成時,,孫能扛木頭了,。除了時光,樓主沒有金銀積蓄——所幸,,本地時興幫工,。聽說葉貞華要建土樓,同族宗親都來幫忙,。當他們種田,、建房缺人手時,樓主派兒子去幫回幾天工就兩清了,。樓主有五個勞力,,堪稱富裕人家呢。
一百五十多年過去,,葉家子孫各自建房,,將土樓租給一家旅游公司改成民宿。從石砌的樓門進入,,里面是個方形大庭院,。沿墻環(huán)建兩圈木構(gòu)瓦房,,前低后高,分為若干個單元:樓下各自獨立,,內(nèi)設木梯上樓,,樓上的房門打開,面前是走廊,,聯(lián)通各個單元,。
在這種環(huán)境里生活,感覺如何?葉仲生說,,比較吵——行走,、聊天,,鄰居聽得見,,更別說夫妻吵嘴了。聚族而居,,相互忍讓,,在長輩的教導下,土樓里的作息時間基本一致:早睡早起,。
我住的二樓單間曾是老葉家的糧倉,,經(jīng)過改造,衛(wèi)生間,、電視,、電話、WiFi,、電燈,、席夢思一應俱全,只是房小,、門小,、窗小,腳步更要放小,。我擔心,,東邊的呼嚕會吵醒西邊的房客。
早就聽說,,土樓冬暖夏涼,,老葉卻苦笑說,咳,,為了防匪防盜,,低樓不能開窗,冬悶夏濕,,能不又暖又涼嗎?他住了現(xiàn)代新房,,更覺早年的土樓生活落后:一家著火,,必須扒了左鄰、右居的房子,,以斷火路,。公廁設在樓外,睡前要先解手,,時間一到,,大門就關了。
不過,,老葉生在新社會,,沒見樓門關過。小時候吃飯,,他喜歡端個碗跟樓里的小伙伴湊堆,,夏天更是跑去門洞搶位子,那里涼快,。在庭院中心賞月,,圍著松明火聽老人講古,這是老葉美好的童年回憶,。
溪岸榕姿
蘆溪,,因早年的溪邊多蘆葦?shù)妹瑬|溪,、西溪是它的支流,,匯合處叫豐頭坂:一株古榕橫身探向溪面,仿佛要躍上對岸,。遠望,,就像一團綠霧不散,籠罩著整個溪面,。
誰也說不清它的來歷,。也許是誰的手植,但他何以選在成不了碼頭的地方?也許是山洪暴發(fā)漂來的幼苗,,留連在此,,生根,以致壯大為一方風景?更也許只是鳥腹里的遺存,,落在水邊,,何其無意,又何其幸運!總之,,一棵榕樹在岸邊孤獨地生長,。
幼小時,牧童或曾手撫,但沒折斷它當鞭子;當它粗壯,,沒被移植,,成為誰家庭院的蔭涼。它就長在荒涼的岸邊,,寂寞里,,聽慣了溪聲如歌,也見慣了驚濤逞兇,。岸或崩塌,,但它更深地把根扎入裸巖縫隙,向四面延伸根系,,緊緊地抓住大地,,竟然護住了一方溪岸。
現(xiàn)在你看,,大橋從古榕邊經(jīng)過,,橋頭的攤販受到虬枝蔭護,不急不躁;由橋延伸出的商業(yè)街,,出售蘆溪紅酒和咸菜,,意態(tài)平和;就連打從榕樹下的溪岸小徑騎車而過的少年,也談笑風生,,從容不迫。
榕猶如此,,人何以堪!
步石過溪
蘆溪寬廣,,瀨淺潭深,搭橋畢竟費工,,而若無橋,,卻也難行。于是,,步石過溪成了一景,。
遙想早年,先民們挑選大小適中的溪石,,將它們的平面朝上,,安在溪瀨之上,每步一石,,代橋行走,。如今,步石經(jīng)過了打制,,大小一致,,鋪設的全是景觀。更何況,多選有榕樹的地方,,筑起弧形的簡易溪壩,,拉長溪面以分散水流,安放的步石雖然增多了,,但耐久,、實用,當然,,拍起照來也更入畫,。
每當清晨,薄霧輕籠溪面,,農(nóng)家或挑擔,,或荷鋤,三三兩兩踏石而行,,就像凌波過溪,,讓勞動有了詩意;或在傍晚,霞光滿溪,,勞動者歸來,,聚在步石間清洗工具和手腳,水聲,、語聲或笑聲隱約傳來,,能讓對岸的詩人寫出一首恬靜的田園詩。
蘆溪吸引了越來越多的游客,。他們走訪土樓,,參觀酒坊,憑吊古跡,,少不了步石過溪,,與岸邊的榕樹合個影兒,把閩南的風情帶回家,。
漳汀懷古
漳汀村在蘆溪下游,,地處漳、汀交界處,,鄰近大埔,,地勢平曠。500年前,,大學問家王陽明平定了山寇,,想在這“三不管”的地方增設平和縣城。建城隍廟時,,他發(fā)現(xiàn)南邊的九峰鎮(zhèn)更寬廣,,便將縣城易址——但,,小溪巡檢司遷往漳汀村。
于是,,平和縣在同一年建了兩座城隍廟,,香火并存至今。更奇的是,,這位城隍竟然是個詩人,,名叫王維。
我見到了大明巡檢司的遺址:一方菜地的中間,,隆起一截丈許長的黃土墻,,大約一人高的墻頂,茅草叢生,,間雜著三兩株小灌木,。若無人告知,我會以為是農(nóng)家的殘垣斷壁,,怎么可能想到是“扼要道,,察奸偽”的所在呢?而當年,這里何其氣派:公館,、前廳,、儀門、鼓樓,、后堂各一座,,另有廂房,駐兵16名,。
朝代無存,,遺跡猶在,但也“都付笑談中”,。倒是離此不遠的城隍,雖然從未擁有過縣城,,卻并不妨礙他世代享受膜拜,。
城隍何責?守護城池,屬冥界的地方官,。誰可擔任?有功于當?shù)氐挠⒔?。北方的詩人王維,從未越過長江,,時隔五代,、宋、元,,竟在明代被任命為南方的城隍,,為什么?
帶著疑惑,我走進這座依山的古廟:磚木結(jié)構(gòu),前后殿,,石鋪天井,,里外雕飾華美。廟,,常修常新,,姑且不論;像,越塑越活,,也姑且不論,。我看見的一副對聯(lián)耐人尋味:“舉念時明明白白毋欺了自己,到頭處是是非非曾放過誰人?”此聯(lián)還見于晉祠東岳廟,,成為南北通用的修心警句,。
作為一代“心學”宗師,王陽明當然明白“寇平民和”的關鍵是“行,,化為善良”,。攻心,育人,,教化,,詩是利器。更何況,,王維原本就享“詩佛”之譽,,他的詩禪味十足,對于心靈的撫慰,,戾氣的消除,,大有裨益。
詩人城隍,,百姓終究接受了這個創(chuàng)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