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 勒 樹 隨 筆
一不留神，我被樹包圍了,，陷身無邊無際的綠色海洋中,，浸沒在無邊無際的花香中——當(dāng)北方草長鶯飛的春季,，在這里,，則是嫩綠的葉梢驅(qū)趕著一股股繁花的清香,，驅(qū)趕著一股股花的清香到山上山下，城里鎮(zhèn)外,，彌漫天宇，飄渺綿長,。
這樹,，叫蜜柚樹。
蜜柚古時被稱為“平和拋”, 享有“果中俠客”的美譽,，這已經(jīng)是人所共知,。而蜜柚樹其實更應(yīng)該被稱作彌勒樹，之所以提出這樣的觀點,，緣于我對彌勒佛和蜜柚樹二者的理解,。
前幾年，在攝制地方民俗類專題節(jié)目時,，邁進了各地一座又一座的庵堂,，眼光一不小心接上了神佛的目光,，心里就咯噔一下。在一座座高深的庵堂里面,，神神佛佛林林總總,，面對形像高大的我滿心敬畏，面對坐像矮小的我也滿心敬畏,，敬畏他們悲天憫人的神性佛性,。倘若要評選最喜歡什么樣的神佛，我要選彌勒佛,，他的憨態(tài)可掬讓我感到比其他的神佛更加真實,，更加可敬可親，尤其是“笑口常開,，大肚能容”的描寫,，更是深入我腦我心。世上本來就不如意事十常八九,，那就像彌勒佛一樣灑脫點吧,，為什么要像其他的神佛那般老是刻板著一張張苦臉呢？
后來偶爾在網(wǎng)上散步,，邂逅佛語,，才發(fā)現(xiàn)彌勒佛不只是我所理解的笑口佛,，其精神深處是苦難佛,！正面是彌勒佛，而背面是苦難佛,。作為彌勒佛他“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開口便笑,笑天下可笑之人”,，作為苦難佛他能夠做到“放下放不下的，忘掉忘不掉的”,。為了天下蒼生的幸福,，他把世間所有的苦難都承擔(dān)到自己的身上，而世間的苦難太多太多,，所以苦難佛的背脊被壓得好彎好彎,！可是苦難佛的臉上，卻永遠(yuǎn)有著世間最燦爛的笑容 ,！
神州山水間,，處處有佛緣。中國人信佛崇佛敬佛,，因為佛法無邊普度眾生,，所以彌勒佛的笑容就灑遍各地。同樣，我們生存的這個世界有千萬種樹木,，他們在自然界開花結(jié)果,，為人們帶來無邊的綠蔭。它們有的自生自滅,，有的被人為砍絕,，有的則被人廣為種植推廣。自然界的樹木扎根土壤之后,，只要享受足夠的陽光雨露就夠了,，綠色的幸福感隨著偉岸的樹干和婆娑的枝條鋪陳開來。但是,，自然界的樹木并非都是幸福的,，有的樹苦難深重，一生之中受盡了人類的酷刑折磨以達到人類的審美標(biāo)準(zhǔn)——只因為這些樹的潛在內(nèi)質(zhì)被人類精明的眼光發(fā)現(xiàn),，注定了這些樹要以苦難的方式生存,。
被大量種植的福建省平和縣的名優(yōu)水果琯溪蜜柚，應(yīng)該稱得上是這世界最為苦難深重的一種樹,。
深秋的一個周末,，正是黃昏時間，我行走在城郊的蜜柚園中,，滿眼是收獲之后的肅殺,，蜜柚樹漫山遍野連綿不絕。果園內(nèi),，修剪掉的枝葉鋪滿一地,，“洗株”后殘留的農(nóng)藥味充斥其間——聽不到一聲鳥叫，聞不得一絲蟲鳴,，蜜柚樹成為名符其實的“鳥不理”樹,。
這個被命名為“蜜柚”的樹，因為能結(jié)出蜜一樣甜的果實,，而在五百年前就被人關(guān)注并栽培,，后來雖有幸獲得過帝王的垂愛，但卻發(fā)展緩慢,，到了清末民國年間,，竟然瀕臨滅絕的險境。上世紀(jì)80年代,，蜜柚樹迎來旺盛發(fā)展的機遇，三十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過后,，蜜柚的俠客風(fēng)范如今已漂洋過海,，在歐盟眾多的西方國家留下自己的美名，它的營養(yǎng)價值還在不斷的被發(fā)現(xiàn)之中。
就像人類一樣：有價值的人多受苦,，有能力的人多勞動,！蜜柚樹也是如此。
如果不是人們太愛了蜜柚的果實,，太愛了它形如彌勒佛的果實,，蜜柚樹就不會被人多關(guān)注一秒。只因為蜜柚果實的俠客風(fēng)范太誘人,，吸引了無數(shù)的目光,，蜜柚樹被人為改變了“春花秋果冬眠”的植物狀態(tài)，被人為賦予了與眾不同的生存方式,。
秋天,，這是蜜柚苦難的開始。果實采摘后,，乘著晴朗的秋日陽光,，主人要用參雜了農(nóng)藥的水對蜜柚樹進行整株的清洗，謂之“洗株”,；還要進行“閹割”——用鋒利的刀在樹干靠近根部的地方割一圈皮,，也叫“環(huán)割”，為的是有效控制養(yǎng)分的吸收,，提高坐果率,。春天，蜜柚樹郁郁蔥蔥的生長,，這時,，利刀又來了，這次是“剪頭”——竄得太高的枝梢要剪掉,。入夏,，青果綴滿枝頭，這時繩子來了,，竹竿來了,，又是一番捆綁、撐持,，不一而足,。
一年一度的“洗禮割禮”，嚴(yán)重擾亂了蜜柚樹的自然生長,！試問還有哪種樹遭遇過此種“殊榮”,，還有哪種樹有著這么強的忍受能力？,！
但是,，蜜柚樹專享的榮寵也隨之而來了：病了噴藥,，瘦了施肥，入冬翻土,，盛夏除草,，原本與自然界其它樹木一樣平凡的果樹，如今開出奇異的繁花,，山野間飄蕩起馥郁的花香,，枝葉間閃現(xiàn)著圓潤碩大的果實，給主人創(chuàng)造了豐厚的收入,，果園也由此從山腳下一直開到山頂上,。
蜿蜒起伏的丘陵山地上，杉樹,、松樹以及其它雜樹,，它們的生存空間正在飽受蜜柚樹的侵占之苦！黃昏,，夕陽斜照著緊縮在山頂上的一小片生態(tài)林,，靠近一些，可以聽到林子里面鳥鳴啾啾,，我曾經(jīng)理解這一現(xiàn)象為熱鬧祥和,，而今我認(rèn)為那是一場自然界戰(zhàn)爭的炮響，是鳥兒在爭奪筑夢的枝梢,、為了夜間的棲所而戰(zhàn),！沒人聽得懂鳥兒的叫聲到底是高興還是憤怒，不爭的事實是蜜柚園從城鎮(zhèn)周邊一直擴大到邊遠(yuǎn)山區(qū),，甚至借助媒體的力量傳到了地形氣候類似的其他省份,。
在花香和果香的迷醉中，人們淡忘了蜜柚樹作為樹的苦難的生存方式,。深挖土,，斷其根系；環(huán)割,，剝離皮質(zhì),；剪除繁枝，筋骨僅存——這一切,，都是人類以所謂的愛的方式施與的,！然而，這樣的愛,，對于蜜柚樹何嘗不是一種苦難的命運,，一場無盡的折磨，就自然生態(tài)而言,，何嘗不是一種背離和反叛,？
所以說,，蜜柚樹像彌勒佛一樣，寬容著苦難的折磨,，由此忘記痛的一面，展示的總是正面燦爛的笑容：春季展示以花的燦爛和芳香,，秋季展示以果的豐碩和甜蜜,，有誰抵抗得了這樣的容顏？,！
